好个重庆城（组诗）
文／胡从伟
入夔门
离开朝天门
我的快乐并不接受限速
窗外沥沥细雨，打湿
车内的千里江陵，猿声已远
笑声一路向前，惊叫了400公里
入夔门
目光会被绝壁夹住
石头的硬垂直于流水的软
鸟音陡峭，结拜情义被一刀割开
战争的响箭从公元221年射来
一把大火，烧红千古忠心
只有白云成功逃生
入夔门
你就是大唐的子民
李白的轻舟，杜甫的浊酒杯
等了你1300年
下载一片月光，把行程伸进水里
让词语出出汗，给乡音
抛抛光，你的每一句话
都成人间绝唱
入夔门
我们都是长江的女婿
浪是水的封面，水是梦的高潮
江心那朵跳舞的浪花
是我们骨子里的小情人
橙子红满两岸，牵手的涛声
都是加急
从朝天门到夔门
不论码头帮还是石头派
行走的出口都在水里
700里连营已成往事
云雾堵在石头内部
若问日出，江水有答
向东向东
重庆大剧院
我看见
长江在这里徘徊，嘉陵江接受改编
石头列队把道路从水里接到空中
夕阳躲在鱼群身后
拒绝上岸
路灯开始给星星化妆
夜色中，涂满口红的汽笛脱颖而出
它演的是尖商和过客
把青藏高原的雄风，唐古拉山脉的白雪
贩卖到太平洋
电线杆下
“酸辣粉、凉面、豆腐脑”的吆喝理直气壮
它是长江号子的遗民
纤夫的音质还在，纳凉的袍哥却已走远
一个时代长出了大胃口
麻辣酸甜是它的小满足
“轰——”万籁俱寂
一段大轰炸的往事
像膏药突然贴在眼前，血肉模糊
只有一双绣花鞋从战争的隘口逃脱
潜进巴山夜雨，屏住呼吸
七十多年了，仍没有穿帮断线
这里是江北嘴，一个
卸载和搬运历史的大码头
重庆大剧院如同一颗大门牙
吞进两江水，吐出重庆魂
把坡坡坎坎的地气咀成道路与微笑
把平平淡淡的江水嚼成潮流和回味
走
——在重庆三毛故居
走，把背影种进流浪
抑郁的故土，枯萎的星辰，解体的爱情
日子已坏，黑乌鸦的尖叫
如刺刀弥散。那就干了这条长江水
揣上阴影出走
冰凉的尽头或许就是光的入口
走，把流浪种进道路
黄桷垭的白雾，撒哈拉的黄沙，加那利的红日
万物皆斑斓，所有的道路闪闪发光
婀娜的远方，绿橄榄的香弯弯曲曲
风声之后
我用流浪剪辑世界
走，把道路种进梦想
温柔的夜，哭泣的骆驼，滚滚红尘
故乡长出新意，阳光信手拈来
梦的两侧，脚步姹紫嫣红
万水千山走遍
雨季不再来
古剑山
路被折成直角
石头的存在有些站不住脚
台阶打结的地方
我的脚步被花香绊倒
人为的喘息
把前世的伏笔围得水泄不通
悬念还是很多，真相始终沉默
左，是悬崖
右，是绝壁
前，是深渊
而身后的战争似乎并未生锈
净音寺的钟声
被山下的推土机嘲笑得哑口无言
松树倒下的地方
得胜的果岭旗迎风飘扬
既然四大皆空
不妨就地卧倒
左手拧一串迷路的山风
右手摘几句蹦极的鸟叫
把体温表达到山体根部
把白云暂停在绿意胸前
任负氧离子把肺叶层层包扎
谁见了真正的古剑
谁弄丢了山的尊严
与其临空焚香百炷
不如悬崖勒马一刻
黑山谷
到了黑山谷
就换了一座时空
山把你接入内部
树在另一个频道
播放的鸟声都是高八度
水从脚下过
也从头上来
要想摆脱鱼的跟踪
你得学鹰，放弃尖叫
把道路拉到最上面的天空
别抬头
目光会被渝黔两地跑来的石壁夹扁
山外的阳光
也被钉在峭壁的树削成一面旗
既盖住你的过去，又罩着你的未来
别担心前面风景滑坡
走出黑山谷
其实仅仅是走出了自我
龚滩
带路的石板街擦去了所有皱纹
吊脚楼的老酒练会了全套礼节
你来，走了一千里
等你，龚滩花了一千年
一杯盖碗茶
预约一个情节跌宕的下午
前面
纤夫，挑夫，盐贩子的货还没卸
后面
绿豆粉酿豆腐油茶汤就跟风而来
风起的时候
每棵小草的pose都有煽动性
四合院里
吉他和红酒把一夜情组装得越来越像
有夜色在不必给嘴唇加密
如果月亮够美
露珠就会勇敢地站出来
让那棵秃顶的老树
做一个水淋淋的梦
在《送朗调》上岸之前
乌江与阿蓬江悄声耳语
说你，玩够了就走
但古镇依然等你
走够了，还回来玩
石宝寨
周末了，去石宝寨吧
在朝天门随便找趟水
抖音上笑声还未流完，就到了
根子在水里，脑子在天上
身子穿着
明朝底部的农民起义
乾隆初年的铁索和民国的落日
1893年的纤夫号子
喜马拉雅山巅的寒冷和岸边饮水的猿声
挥挥手，长江就走远了四百年
奇怪这些石头与木头的搀扶
受过动荡也用过太平
留过白云也骂过风雨
趟过水路也追过旱路
一成不变的沉默
还在原地一丝不动
今天我是带着一尾红色的鱼来的
一个礼拜的奔跑
我们已无法腾空对岸的自己
她要学的是
如何在永无止境的流动中固定爱情
我要问的是
怎样在千年涛声中坚守日渐稀少的寂寞
天晚了，回家吧
发现返回朝天门
要费力好多
在大巴山
人被山团团围住
山被雾紧紧粘着
树倒挂在云彩下
在山中
一不小心你会弄丢月亮
可以在霓虹灯的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不要房产不要汽车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几片绿叶
在山中，每一个清晨
鸟儿都会爱你一次
把自己摆放进一条峡谷
和野花混在一起肆意绽放
不经他人同意自己报销七情六欲
在山中
一不小心你会弄丢尘世
可以把自己溶解在一棵树中
学着像树那样枝繁叶茂地站立
不给风雨让步不让闪电钻空子
只给远飞的鸟儿一个繁殖体力的巢
学会在石头中穿越时空
岩层最陡峭的地方写满沧海桑田
在山中
一不小心你会弄丢从前
可以让自己成为事实上的高点
蓦然回首，已是
四方皆空，唯有
群山起伏
作者简介：胡从伟，男，汉族，1967年3月生，重庆渝北人，大学文化，小学教师，爱好诗歌，有间断创作和零星发表。
